我的「雞尾酒」

發佈日期:2015/12/07

雖然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,但我仍然不斷地逃避它。我追求的是一種遺忘的自由,一種自由的假象。當個管師主動敲我的LINE,跟我說CD4已經降到250的時候,我大概就猜想到下一次回診時談話的主題了。

個管師拿出一張色彩鮮艷的大圖表說:「你看看,現在選擇非常多呢 !」

我還記得一位在1980年代末期感染愛滋,卻倖存至今的朋友跟我說,當年他每6個小時要吞10顆藥丸,一天吞個30、40顆藥丸有如家常便飯。為了活下去,強忍著淚水也要吞。三合一療法終於在1996年問世,翌年國際愛滋大會上,科學家們就宣告愛滋感染已經成為慢性病。如今,許多藥物的組合是一天只要服用一至二次,顆粒也從1顆到3顆不等。獲得妥適治療的感染者,預期壽命甚至與一般人沒有兩樣。

然而,服用慢性病的藥與服用維他命的確是不同的,因為一但服用,建議長期都要服用,才能保持血液濃度。而吃抗愛滋病毒藥物,又別於一般慢性病的藥物。因為感染者需順從服藥的規則,不然很可能出現抗藥性,增加治療的困難。當然,真的沒辦法還是可跟醫生討論、求助。

僅管如今藥物的副作用不比以往,短、長期的副無用仍然存在。為了要從哪一組藥開始服用,我問遍了周遭的帕斯堤朋友,就差沒有到行天空擲筊問卜。然而,大家的意見莫衷一是。同一種藥在不同人身上皆有不同的感受,副作用也不見得相同。

最後,我懷著摸彩的心情,選了卡貝滋和衛滋,早晚各服用一次。醫師特別叮嚀我,這組藥可能的副作用是噁心和皮疹。萬一出現非常不適的狀況,需要趕緊回診。

抱著藥袋,心中百味雜陳。那種感覺,就像是小時候第一次配眼鏡時的感受。從此我將與抗愛滋藥物相依為命,但這種未知的未來,卻有種吸引人的神秘感:究竟我會不會出現紅疹 ? 會不會出現抗藥性 ? 會不會忘藥 ? 雖然醫院大廳擠滿了人,我仍然覺得身旁的人會看到我藥袋裡的藥。我緊抓藥袋,匆匆塞入背包。

服藥的第一天,我靜靜地等待身體的變化。想像著自己出現紅疹,開始脂肪移位…然而,什麼事卻也沒有發生。

服藥的第二天,一股難以形容的塑膠味隨著胃氣衝上來。第三天,這股塑膠味開始伴隨胃酸,帶來一種強烈的噁心感。這種噁心感隨著服藥日數增加,也逐漸增強。然而,身旁的帕斯堤朋友們的鼓勵一直在耳邊繞著。每日望著如蠶寶寶一般大的藥丸,想著要跟它共度一輩子,著實讓人腳軟…

一個月終於過去了,原先的噁心感漸漸減弱,沒有出現紅疹,僅剩藥丸的塑膠味。醫師判定這是一組適合我的「雞尾酒」配方。

今晚,坐在鋼琴前,我把我的「雞尾酒」供在譜架上。一個人的酒會,有舒伯特的即興曲相伴。或許有一日,科技的進步讓帕斯堤不再需要每日服藥,但這些藥丸的氣味、即將留在我體內外的印記,都將提醒我這段與疾病共生的過程,如同滾過琴鍵的音粒,融在生命的和聲之中。

 

作者:小樹(化名),帕斯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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